第6节
??真是……太天真了。 ??央央还是假装相信了起来时所看见的一切,面带歉意,红着脸颊小声道:“大师,对不起,我昨夜睡了你的被子。” ??决非察觉到了央央醒来,诵经的声音略微带了一份涩,很快遮掩了过去。 ??面对瑟瑟的害羞,他只是故作淡定转移了话题:“已经卯时二刻了,贫僧去给施主取膳食。” ??门外不知道缠了几圈的铁锁链在和尚的用力一拽下,还是轻轻松松被拽掉了。 ??门一开,央央虚了虚眼。 ??外面是清晨刚刚爬过山的太阳,柔柔的光正好斜斜穿过,落在和尚身上,照的他耳朵都是透光的薄。 ??陈家人面对和尚都噤声,他来取膳食,看管厨房的大娘一个字儿都没说,做了两份菌丝面给了和尚。 ??这已经是停灵的第二天了。 ??决非把昨夜到今日的碗送回给了厨房回到灵堂。 ??央央已经把被褥都收拾了起来,她正拆了发髻,以手指为梳,顺着她及腰的长发。 ??“施主。” ??和尚双手合十:“门已经开了,施主非自愿留于灵堂,此刻可自行离去。” ??撵她走? ??央央把长发一绕,盘了起来,照例用一根木簪固定了她的发,鬓角依旧簪着白绒花。 ??“我不走。” ??央央去支起了堂屋后侧的一扇窗,慢条斯理道:“大师许是不知,我若是走了,堂叔堂婶必然是不依的。既然他们令我留在此间,那我留着听经送叔公就是了,反正出去了……也没有人在等我。” ??少女声音越来越小,背影是说不出的孤寂。 ??决非不再言语。 ??他来藏竹山三个月。三个月中下山了三次替村人出殡诵经。从三个月前期,他就曾听同花村人提起过,那一门只剩下一个孤女的事儿。 ??起初,他只是随意听了随意忘,并不曾上心记得。等他把央央和那村人口中该卖了换聘礼钱的可怜孤女对上了,过去听过的那些子村人的谈论,又都记了起来。 ??没有父母兄长庇护的女孩儿,艰难在满是陷阱的村子生活,就连被叔婶欺负了,都还觉着是为了她好。 ??决非心中念了句佛。 ??他生于宗室,长于京城,寄心于寺庙,前二十年心如止水,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陌生的情绪。 ??其名为怒。 ??心乱了。 ??决非闭眸,为自己默念清心咒。 ??第二天,决非学聪明了,去拿哺食的时候,还问看家婶子又要了两床被褥。 ??那看似悬着两串铁链条的锁,对决非来说是毫无存在价值的废铜烂铁。被锁着的门对他来说,犹如没有人看守的小破篱笆桩,来去自如。就连央央也能趁着外面没有人的时候,沿着房檐下去走走。 ??和尚弄来了两床被褥,加上原有的,共计五床。草棉垫子铺好,扔一床被褥在上面,再一床盖的就能凑合。决非自己扔了一床在地上,打了个地铺。 ??他是不能再任由央央陪着他诵经,最后睡到一张被子里。 ??罪过。 ??决非睡得早。 ??和尚入睡的时候,身上的僧袍并没有多。或许是顾及到灵堂里还有个女子,他衣衫整齐,侧过身,背对着央央。 ??央央睡了会儿,等和尚熟睡后,垫着脚披着被子,小心翼翼顺着夜色里投进来的月光,走到了决非睡着的地铺旁。 ??她抱着膝盖蹲在了那儿,双眸凝视着决非的背影。 ??昨儿抱着他睡的时候,她那手只是随意一环,靠着他身体就量出了他的身体尺寸,倒是和过去的他没有什么差别。 ??央央曾经欺负道士的时候,被他用了一根金丝锁锁了脚,她使坏,把另一端锁在了他脚上。 ??那一夜在寒冬的冰雪夜里,道士不得不抱着她,睡了一宿。 ??央央嘴角的弧度扩大。 ??她眸光柔软,在黑暗中闪烁着盈盈水波的柔光。 ??“谁?” ??和尚本该是在深睡中,忽觉背上有股灼灼的视线紧紧盯着他,反应极快睁开了眼转过身来。 ??央央只是在短短一瞬的时间内,收敛了脸上的笑意,双手抱着被子,眼中泪花儿在闪,委屈地咬着唇低头不语。 ??和尚看见央央,那一股子凛冽之气收了起来。 ??“施主?” ??决非坐起身,微微蹙眉。 ??他若是没有感觉错,央央在这儿看了他许久。夜半不睡,蹲在一个男人的床边盯着看,她要做什么? ??央央绞着手指,羞赧到说话的声儿细不可闻,结结巴巴:“我……我想去净手。天太黑了,我……我怕。” ??和尚花了点时间反应央央说的话。 ??片刻,他耳朵染上了薄薄一层粉。 ??“……贫僧给施主点蜡。” ??决非维持着他的冷静,点了点头,从被窝中爬出来,点了蜡烛送央央出门。 ??净房不远。可村子里都不习惯在夜里留灯,一入了夜,到处都是漆黑一片,走出去都是提心吊胆的。 ??央央双手交握在胸前,走路的步子很慢。 ??决非与她隔着五步之远,只让手中的烛光能照到她走的路。 ??等央央进了净房,决非放下蜡烛立在台阶,自己转身去了几丈远外的一颗核桃树下双手合十,用等待的时间默默诵经。 ??这种事情,依旧是他第一次遇上,太……让人不知所措了。 ??决非无可奈何。 ??他这次下山遇上了央央,就好像是遇上了劫数。 ??一切都不一样了。 ??接下来两天倒是风平浪静。央央知道松弛要有度,给了和尚留下了一个概念,之后要留给他一点接受的时间。 ??她也就开了窗,把久等在外的百灵放了进来,假装是初次遇见了一只迷路的小鸟,捧在手心把玩百灵。 ??如此,决非长长舒了一口气,他终于能静下心来诵经了。 ??“央儿!” ??连续多日没有人搭理的灵堂门终于第一次从外边被人推开了。 ??外面是晴好的阳光日,门口堵了一个人,那影子正巧拉了老长,全然把央央的身影遮挡在了漆黑又狰狞的影子里。 ??穿着麻裙的陈蝶儿一眼就看见近近儿坐在和尚身边的央央,眼底都要泛红了。 ??她按下心中的酸涩,腔调说是温和,又掐着尖儿的刺:“你贴人这么近,是来修心的,还是来做妖媚子勾人的?” ??央央扭头,看见了冷冷目视着她,脸上一脸妒意的陈蝶儿。 ??陈蝶儿堵在堂屋的门口,挡了外面的光,她咬着唇定定看着左侧小矮桌处,清雅的和尚垂眸念经,戴孝的少女淡然而坐,态度自然,似乎并未注意到和尚出尘的相貌。 ??“堂姐再说什么呢,婶婶令我留下来听大师诵经,怎么到姐姐口中,就这么不堪了?” ??央央放下手中一本经书,连无奈的叹息都叹不出口。 ??“浑说!听人念经需要离这么近?你是不是垂涎决非大师的……相貌!” ??陈蝶儿怒斥。 ??央央一脸诧异:“姐姐这是在说什么?我来听经,如何与大师的相貌有关?出家人不是说,皮囊并无什么么?” ??陈蝶儿气。 ??决非大师相貌俊秀,陈央儿如何看不见!那门在决非大师手里根本没有紧闭的作用,而央央三四天都没有走,留在一个阴森的灵堂里,这根说不过去。想必她也是瞧上了大师的外貌,故意留下来亲近大师的! ??大师为何不撵走了她!明明之前她忐忑地想要留下来听大师诵经,大师是拒绝了的。 ??陈蝶儿快让嫉妒的虫子咬破了心脏。她顾不得在大师面前的羞涩,暴露出了两份阴森。 ??决非闭着眼念经,木鱼声间隔节奏稳稳,诵经时的语调也平缓,对房间里两个妙龄少女的争执似毫无所感。 ??“央儿,你是不祥的人,距离大师那么近只妨碍了大师。听经不如回去,我这个姐姐好心,念给你听。”陈蝶儿看不惯央央与决非大师的距离,上去就拽着央央的胳膊,拖拽的模样和在院子里逗看家护院黄狗并无两样。 ??央央被抓得疼了,拧着眉脚下踉跄了两下:“蝶儿姐姐你做什么?” ??陈蝶儿见央央根本不敢反抗,眼中闪过一抹轻蔑,却顾忌着那和尚,故作伙伴打趣似的:“姐姐为你好,你留在这里,没得给人说嘴,况我是好心,忤逆了我娘放你出去,你该谢谢我才是。” ??她用力拖拽着央央,只恨不得最好摔她一下,跌下去擦花了那张勾人的脸才好! ??陈蝶儿力气还没有用足,忽地被人拦了下来。 ??木鱼声断了,盘腿坐在一侧本不理俗事的和尚此刻站起身,单手拦住了她。 ??比两个少女高出一个头的决非目光凉凉,声音更是被冰水镇过的冷意:“施主,请放手。” ??陈蝶儿脸色骤变。 ??决非大师在帮陈央儿?他凭什么帮陈央儿! ??明明先前决非大师不管眼前出现什么事,都不曾有半分搭理的! ??她只是拖拽了下央央,决非就看不过去了? ??“大师!您这是在帮央儿?!”陈蝶儿的声音尖锐,几乎是刺耳的破音。 ??决非没有说话,只冷漠地目视着陈蝶儿,那眸中的隐隐威压逼迫着陈蝶儿手上一松,放开了央央。 ??央央揉着手腕,脚下一转就躲到了和尚的身后。 ??她嘴角勾起。 ??被他护着的感觉可真不错啊。 ??陈蝶儿煞白着脸。 ??特别是在发现决非大师毫无反驳之时,她压抑不住心中疯狂上涌的妒意。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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