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卷(6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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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钟应所说指手画脚,并不是他偏颇的判断。 ??于经业常年在戏班,自然懂得流行受欢迎的曲目节奏。 ??遗音雅社演奏的篇章,尽是重谱的千年之前的汉乐府,声调古朴、旋律悠远,相比当时流行的乐曲,确实冷僻许多。 ??然而,于经业不是乐器研究者,更不是遗音雅社正式成员,每次负责敲钟,都会提出无数的建议,看似理直气壮,却让沈聆不胜烦忧。 ??编钟韵律本就难控,于鼓师一番敲奏,倒显落了俗套。 ??今日合奏,编钟之音甚为刺耳,于鼓师竟未觉察。 ??于鼓师脾气执拗,又执鼓竹多年,确不适合编钟,他日若能寻得志同道合的人便好了。 ??字句着墨不多,可钟应看得心绪烦躁,始终对于经业没什么好印象。 ??他说:固执、专断,不听他人劝告,一意孤行从脾气来讲,他们真的很像了。 ??厉劲秋之前还在当乐子人,闲聊于美玲和乐团的冲突。 ??经过钟应这么一回溯,他忽然认真思考,不服从乐团整体安排,我行我素的模样,着实令人讨厌。 ??于美玲和于经业唯一的区别,大约就是一个在钢琴上确实天赋极佳,一个在编钟上毫无建树只图自己方便了。 ??厉劲秋稍稍把于经业的行为,代入自己的合作方,顿时产生了乐谱被胡乱演奏的愤怒。 ??所以我说,我对于美玲的欣赏,必须得是不合作。要不然,乐团里有她这么一个意见领袖,我估计得和她吵上八百回。 ??他皱着眉看向钟应,说道:当初沈先生为什么不换人,遗音雅社首演之后不是名声在外吗?邀请一些志同道合的音乐家,肯定比于经业好吧? ??战乱时期,沈先生也不知道义演能持续多久,而且,毕竟是个高风险的行当,他对于经业再多埋怨,也感谢他愿意帮忙。 ??说着,钟应更是幽幽叹息,只不过沈先生的感谢,是付了酬劳的。 ??遗音雅社的演出都是义演,无论最终收入多少,悉数捐了出去。 ??沈聆家境殷实,于经业说自己糊口困难,他便一直按照戏班鼓师的酬劳,只多不少,付到了清泠湖沦陷。 ??厉劲秋听得错愕。 ??他还以为于经业跟方兰说的似的,仗义出手,那就脾气不好,至少人还不错。 ??结果沈聆付过不低的酬劳,这事忽然就变了一副模样 ??他来遗音雅社,别是因为戏班的生意,都被遗音雅社抢走了吧? ??钟应看他一眼,无奈说道:也许是。毕竟,每次演出都能正好遇上于经业有空,说明戏班没戏可唱,主顾们都来遗音雅社捧场了。 ??厉劲秋听得笑出声,幸好你是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,否则我一定会因为于经业、于美玲,阻止你去教熠熠。 ??他说得很认真,我还会觉得,熠熠不是个好女孩,肯定和连君安一模一样,不值得你浪费时间。 ??他说得如此肯定,钟应听了一愣。 ??为什么?熠熠是熠熠,其他人是其他人。 ??但他们是一家人。厉劲秋直言不讳,我这个人比较小心眼,他们一家人都这么讨人厌,我可不觉得会出现一个异类。 ??当然熠熠确实是异类,只能说,她可怜可爱,遗传了她爸爸的好脾气。 ??厉劲秋看了钟应一眼,但我没有你那么好的脾气,这都能不计前嫌,发现一位小天才。 ??钟应勾起嘴角,看着厉劲秋有理有据,悠闲喝茶,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。 ??爱屋及乌、恨乌及屋都是常理,只不过他从小就得了师父的叮嘱,自然不会因为老一辈的恩恩怨怨,祸及无辜后人。 ??因为师父说过,人和人不一样,坏人的后代会出现不计得失的善人。好人的后代也会出现罪无可恕的恶人。 ??钟应始终秉承着樊成云的公正之心,认真的说道:如果单纯以一个人的为人,去评判他家人、后代的品行,是完完全全的偏见。 ??偏见会让人错过很多的美好,也会让人陷入更多的困境。 ??他一本正经的讲述人生大道理,一直活在傲慢与偏见之中的厉劲秋无言以对。 ??大师就是大师,做人果然豁达开明。我这人就很小气。换我知道熠熠是于经业的后人,绝对不会踏进连家半步,她自己上门来拜师才行。 ??说完,他还想了想,拜师也要三顾茅庐,过五关斩六将,可能我才会教她。 ??也不是因为师父豁达开明,而是因为师父受过一些教训。 ??钟应谈起长辈的陈年往事,语气平静惋惜,他说自己因为祸及子孙的偏见,因此错过了很多年,差点耽误了很多事。他不希望我走上他曾经走过的歧途,所以从小教导我,就事论事,不以他人他事的评判论高低 ??只要大家能为了同一件事付出努力,什么脾气、什么出身都是次要的。想做成大事,得结识更多的朋友,而不是仇人。 ??厉劲秋仔细想了想,钟应确实如此。 ??如果钟应有偏见,当初在美国就该和贺缘声告辞。 ??又或是在维也纳,直接让楚慕自生自灭,还说什么姐弟团圆,根本痴人说梦。 ??再追溯到意大利 ??厉劲秋手上的茶杯烫手,庆幸自己没被钟应乱棍打死,还能和钟应谈天说地。 ??樊大师到底经历过什么啊? ??厉劲秋开始好奇,到底是什么经验教训,救了他不会说话的性命。 ??钟应神情有些迟疑,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告诉他。 ??可惜,没等他决定好,远处就传来了絮姐的大呼小叫 ??小应、小应,你怎么不接电话! ??钟应的手机调成了震动,一直在和厉劲秋弹琴聊天,完全没有注意。 ??他急切的跟随絮姐来到琴行,发现那儿站了个熟人。 ??钟应,你能不能教教我 ??连君安脸色憔悴,仿佛一夜没睡,声音失魂落魄。 ??教教我怎么弹钢琴。 ??第59章 ??钟应印象中的连君安, 一贯傲慢自负。 ??此时,他却眼眶通红,眼球血丝, 似乎哭了一整夜,导致高大的身影站在琴行都显得卑微弱小。 ??熠熠昨晚病了。 ??连君安麻木的睁着眼睛,直视钟应,她哭了一晚上, 直到现在都还得靠药物才能睡着。 ??他从没这样绝望地寻求别人的帮助,心脏就和连生熠一般越跳越疼。 ??不管你要骂我、还是怪我,我都不会反驳,但我真的没办法了、我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教教我钢琴我想、我想 ??我帮你。 ??钟应打断了他的话, 让他不必重复那些令自己痛苦的话。 ??连君安愣愣的盯着钟应, 脑海里的混乱思绪终于停了下来。 ??他抬手捂了捂胀痛的眼睛,觉得松了一口气。 ??那你跟我走。 ??钟应没有犹豫, 跟随着连君安的脚步。 ??他能感受到连君安的急切,还有深入灵魂的痛苦。 ??也许身前的钢琴家还没能变成一个礼貌的好人,但是他的失魂落魄,足够证明他是一位好哥哥。 ??他们驱车前往隔壁市, 一路沉默无言。 ??只有厉劲秋偶尔和钟应低声闲聊, 但连君安紧闭着嘴,脸色苍白,争分夺秒。 ??然而,他们达到的目的地,不是医院、不是连家,而是临市的乐团。 ??华丽肃穆的音乐厅, 来来去去无数听众和音乐家。 ??连君安失神的径直穿过长廊, 没有理会任何人的招呼, 推开了钢琴房的大门。 ??教教我,现在! ??他急迫的心情,恨不得自己就是钟应。 ??我想像你一样,弹奏乐曲就能让熠熠懂得我的心情,我也想用一首乐曲去安慰的熠熠。她很难过、很伤心 ??连君安抬起手臂,擦掉了窝囊的眼泪,可我除了握住她的手,什么都不能做!我说什么,她都会哭! ??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,总算在四处无人的钢琴房宣泄出来。 ??即使连君安曾经讨厌钟应、讨厌厉劲秋,他们也是他唯一能够想到求助的人。 ??年轻的钢琴家泣不成声,他只要想起病床上的妹妹,就无法克制眼泪。 ??他不敢看钟应,他更不敢看厉劲秋。 ??身前熟悉的三角钢琴,映入眼帘,却唤醒了他沉重的悲伤,如果我更有天赋就好了。 ??冷清的钢琴房,回荡着他的叹息。 ??忽然,钟应说道:连先生,我想听听你现在的即兴演奏。 ??连君安抬起头,瞪大了眼睛。 ??即兴? ??他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敢即兴演奏,何况是在钟应面前! ??即兴。钟应点点头,走到了漂亮的三角钢琴旁,抬起了琴键盖。 ??我教你之前,必须全面的了解你的状态。我和秋哥已经很了解你的贝多芬,但我们想了解的是你。 ??不是贝多芬、不是莫扎特,而是随性用指尖按下琴键,畅快恣意的连君安。 ??连君安熬了一夜,心情始终低落。 ??听完钟应这句话,他竟然升起了一阵茫然 ??我? ??连君安坐在钢琴前,看着熟悉的黑白琴键,一时之间,混乱得不知道我该是什么样子。 ??十年前,或者二十年前,他一定可以自信的按下琴键,随心所欲的放飞思绪。 ??可现在,他眼前是钢琴的琴键,想到的却是熠熠。 ??黑色的半音,如同熠熠漆黑的眼眸,澄澈清亮。 ??白色的全音,正如熠熠苍白的脸颊,瘦弱稚嫩。 ??他的小妹妹,出生至今不过十二岁,还没能亲眼见到更美好的世界,就不得不浑身缠满枷锁,困在原地不得动弹。 ??熠熠一直是懂事听话的。 ??她没有哪一次,像现在一般任性。 ??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小姑娘,默默的啜泣,仿佛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,伤心得只能依靠药物才能止住她源源不断的泪水。 ??压抑到极致情绪,充满了她对死亡的恐惧,还有悄无声息结束一切的茫然。 ??连君安清楚的知道,熠熠害怕的不是结束,她害怕的是结束之前就要如此消失。 ??她在做最后一次抗争。 ??她灵魂中迸发的色彩,浓烈得让连君安害怕。 ??像赤红的血液,像炽烈的太阳。 ??她可以服从命运的死去,但她不愿死得如此寂静无声! ??连君安的眼泪难以抑制的流淌。 ??他的指尖微微颤抖,按响了他害怕的音符。 ??温柔、坚韧的音符,轻轻颤抖,连君安在钢琴清澈凌冽的声音里,放肆的为连生熠痛哭。 ??钟应站在那里,注视着哭泣的钢琴家。 ??他抬手弹奏的旋律没有任何的主题,充斥着灵魂深处的悲痛,在替一位稚嫩、脆弱的小姑娘,控诉这世事无常,天道不公。 ??这位钢琴家,懂得无数高超的钢琴技巧,手指却坦诚直白的砸向琴键。 ??高亢刺耳的声响是他的愤怒、他的悲伤。 ??漆黑琴键随着他狠狠弹奏,掀起漆黑的狂风骤雨,掩盖不住他声嘶力竭的哭声。 ??哭声和琴声交织,厉劲秋头皮发麻。 ??他不知道钟应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听下去,他真的于心不忍。 ??一个大男人,将心中苦闷伤痛诉诸钢琴。 ??庞大的三角斯坦威简直要被他给弹裂,发出了同样悲惨凄苦的吼叫。 ??这根本不是即兴,这根本是钟应故意想让连君安发泄出来。 ??站在专业作曲人的角度,厉劲秋很负责任的认为:这首即兴毫无意义。 ??但是,他神情严肃,依然等候着连君安弹完。 ??终于,借着即兴演奏痛快哭泣的连君安结束了演奏。 ??厉劲秋长舒了一口气。 ??虽然我想点评一下你的钢琴,但是 ??他抢在钟应点评前出声,试图改善一下自己不会说话的刻薄形象。 ??朋友,一切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。 ??连君安印象里的厉劲秋,严厉冷漠。 ??结果,他突如其来的温柔,令连君安傻乎乎的愣在那里,一脸泪痕的盯着他。 ??是的。钟应勾起浅淡的笑,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。 ??他的态度永远平静乐观,连先生,请你振作起来,因为你是哥哥。 ??安静繁忙的病房,站着一群护士和医生,小心翼翼的查看连生熠的身体状况。 ??连君安回来的时候,于美玲正在病房门外压低声音打电话。 ??我说了,取消。 ??她脸色烦躁,更克制不住语气,没有为什么,违约金和赔偿我都会付!我说了取消! ??于美玲还有几场演出,但连生熠从昨晚开始哭个不停,她再是敬业也不会在这种特殊时候离开女儿半步。 ??等她和电话那边吵完,连君安终于出声。 ??妈,你回去休息吧。 ??于美玲乜他一眼,不行,我不放心。 ??我守着她。 ??连君安神色疲惫,依然声音沉稳的说道,爸爸快要回来了,我和爸爸会守着她。 ??你爸?于美玲顿时愤怒与悲伤交织,熠熠昨晚就进了医院,他都没说要回来。他回来?他怎么可能回来 ??她的埋怨带着哭腔,还没痛骂连凯狼心狗肺,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。 ??小玲。 ??风尘仆仆的连凯,回国直接奔来了医院。 ??他走到于美玲身前,还没说话,之前强势镇定的母亲,就狠狠抱住了他 ??你个混蛋,你怎么才回来! ??于美玲确实过于疲惫。 ??连君安都坐在陪护床上睡了几个小时,她是整整一晚没合眼。